知识界代表人物之占星学观

  说到中世纪欧洲知识界的代表人物,无论如何总离不开教会人士。前面说过,教会人士对于占星学的态度,一直有两派,而教廷对此也不作什么明确的裁决,使得神学家们对于占星学究竟是排斥还是接受,长期处于两可之境。这一状况,大约到了13世纪末、14世纪初,发生了重大转折。这主要是罗马教廷决定采用大阿尔伯特和圣阿奎那师徒所构建的神学体系作为教会钦定的官方哲学而带来的结果。以1323年宣布阿奎那为“圣徒”为标志,占星学正式在教会的官方神学体系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为 此有的西方学者认为,13世纪是占星学史的大转折,因为教会此后不再排斥占星学,这种说法虽然不无根据,但未免有点夸大其词–不要忘记,坚决排斥占星学 的奥古斯丁(Augustine)至今仍是教会的“圣徒”,他的学说也从未受到教会官方的否定。其实这种现象丝毫不奇怪,古往今来,那些诉诸权威、迷信手 段以令群众信从的权力集团,他们的理论在历史面前,总是这样捉襟见肘、难以自圆其说的。

  “圣徒”之师、被教会宣布为“有福者”的大阿尔伯特(公元1193~1280年),几乎没有写过什么专门谈占星学的著作,他对占星学的态度,主 要见于他的神学论著中。他和许多人一样,相信日、月和五大行星的运行会影响地球上的人间事务,这一观点在他的著作中,以间接的或直接的方式反复出现。他也 承认人有自由意志,但他断定,一个受过良好训练的占星学家,可以根据降生时刻日、月、五大行星在黄道上的位置,预言这个婴孩的一生–不过是在上帝允许的 范围内。他还断言,一旦一个占星学家预言了某人的生平祸福,事实往往真会如预言所说的那样,这是因为不仅日、月和五星对此人的影响有其特殊之点(已由占星 预言揭示),而且还会使此人克服某些由其双亲所赋予但得不到星辰支持的气质。

  当时一些占星学家发现,对占星学的威胁不是来自教会,而是来自那些将占星学说成是与基督教神学相冲突的论点– 如果这种论点广泛传播,教会就可能改变对占星学的接纳态度。有一本名为《天文瞭望》(Speculum astronomiae)的书,约出版于1277年,被归于大阿尔伯特名下,就是特别致力于驳斥上述论点,而力证占星学与神学相容相洽的。书中列举了很多 作者所不赞同的观点,再加以答辩,其中有一条颇为有趣:当日、月、五大行星重新回到它们在宇宙诞生那一刻时的初始位置,世界就要重新开始–等于是说世界 末日,然后再获重生;这倒是与中国古代历法中“天地开辟”时的“上元”思想不谋而合,在“上元”那一时刻,日、月、五大行星也被设想为正处在同一位置(就 像已定好不同跑道的赛跑者处在同一起跑线上那样)。

  除了教会高级学者之外,世俗学者也普通接受占星学。比如R培根(Roger Bacon,1214~1294),对于今天的读者而言,他比后来的F培根(Francis Bacon)名声要小,但在当时也是大有名望的哲学家。他完全接受前面所说的圣阿奎那师徒的占星学观,而又试图有所发展。他主张,行星能够对人的品格产生 好的或坏的影响,而这种影响又可以因人的自由意志而有所修正。

  R培根曾花了很多时间去研究行星与基督教的关系。例如,他探讨水星与基督教的关系:水星“统治”的两个黄道 宫之一是处女宫,因此,处女座(注意我们前面曾指出过,“宫”与“座”不是完全等同的)与水星的偏心轨道的相似之处,就与基督教信仰的神秘起因有关……他 这些异想天开的占星魔术,在当时似乎颇为他招来浮名,连罗马教皇都闻知了。在他那个时代,即使本人不是教会的神职人员,但一涉及学术,几乎没有不与教会联 系在一起的,作为哲学家当然特别是如此,要不后人怎么会有“在中世纪,哲学是神学的婢女”这句名言呢?

  稍后可举布雷德沃丁(Thomas Bradwardine)为例,此人号称“渊博者”,曾任牛津大学的校长及别的大学的教授,最后出任坎特伯雷大主教,不过才到任一月就去见上帝了 (1349年)。虽然他倡导了对圣奥古斯丁的研究,使之得以复兴,但是在他的著作中对于占星学却也大加提倡。他认为,了解并考虑行星对人的性格的影响,是 一个基督徒应有的责任–目的是尽力戒除那些坏的而保持那些好的。他举了一个他曾遇到的商人为例:那商人诞生时刻的行星天象表明,此人后来会有男性同性恋 的欲望,但由于商人虔心向善,最终克服了那邪恶的欲望。因此T-布雷德沃丁的结论是:所有的神学家都应该研究占星学,“关于天体的科学是所有科学中最贴近 上帝的”。

著名画家拉斐尔笔下的但丁著名画家拉斐尔笔下的但丁

  文学作品中出现的占星学描述,因有文学家笔下的艺术加工,偶尔一两条,很难引为直接的占星学史料(在科学史研究中,这种情况偶亦有之,但必定是 结合广泛的历史文化背景进行严密分析方可)。然而,如将若干材料综合起来看,则至少能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占星学在当时的流行状况,以及大众在心目中是如何看 待占星学,因而仍不失其史料价值。

  中世纪西欧的骑士传奇文学有三大系统,其中最主要的一个系统是关于亚瑟王(King Arthur)的。亚 瑟实有其人,是公元6世纪时不列颠岛上凯尔特族的领袖,因率众抵抗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入侵而得到人们长久的怀念。久而久之,成为民间传说中的神奇人物,由 军队统帅变成国王;而且相传他已获得永生,与天地同寿;他依旧在这世界的某一块神秘土地上公正贤明地统治着他的王国–那是一片世外桃源,人间仙境。到公 元12世纪,英国蒙默思(Monmouth)地方的传奇作家、历史学家杰弗里(Geoffrey)写了一部《不列颠诸王史》(Historia regum Britanniae),用去书中五分之二的篇幅记述亚瑟王的故事。这部书问世(约在1137年)之后,引起了一系列相同题材的传奇与史诗作品出现。在这 部书中,杰弗里曾描述了亚瑟王宫廷中的占星学家们:

  “在学院中有两百位哲学家,研究着占星学和别的科学;他们特别受命观测星辰的运行,并根据这些观测向国王预言未来的事件。”

  这番情景,其实只是公元12世纪欧洲各国宫廷中常见景象的翻版;那“两百位哲学家”之数,自然是文学夸张了。

  再接下来又要谈一个名声特别大的例子,那就是但丁(Dante Alighieri,1265~1321)和他的《神曲》(Divina Commedia)。在《神曲》的《地狱篇》(Inferno)中,著名占星学家被打入地狱的第八圈第四断层。在这里,作者描述他见到的这样一群人:

  当我更向下细看他们时,

  就看到他们每一个从下颚,

  到胸膛的顶端都是奇怪地歪扭着:

  因为脸孔是向着背腰转过去;

  而且他们不得不退着走,

  因为他们是不许往前看的。

  –但丁(Dante):《神曲-地狱篇》,朱维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第140页。

  在这群像《封神演义》中申公豹(他因屡屡倒行逆施,受罚使脸永向背面)那样的人中,有两位中世纪负有盛名的占星学家–斯科特和波拿第,对于前者但丁还不忘加上一句“他熟悉用妖术来行骗的方法”。由此看来,但丁对于占星学似乎没有什么好感。

  但丁虽对占星学持贬斥态度(至少在《神曲》中是如此),但是他对“天”的结构的知识,却依旧未出中世纪占星学家们的常规。在《神曲》的《天堂篇》(Paradiso)中,有着关于“天”的安排与结构,这还常被现代人引作中世纪欧洲人对宇宙结构认识的例子。据霍姆斯(G-Holmes)的归纳,可将《天堂篇》中“天”–也就是那时人们所知道的宇宙–列表表示如下:

  天层基本论题

  最高天天堂

  水晶天天使

  恒星天神学的美德

  土星天沉思的生活

  木星天正义

  火星天但丁生平

  日天创造与智慧

  金星天星辰之作用

  水星天罗马帝国

  月天月球阴影

  在这一同心宇宙结构中,地球毫无疑问正在中心位置。

  最后,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不谈一谈身兼占星学家和大文学家两重身份的乔叟和他的《坎特伯雷故事》。不难想像,这样一位通晓占星学的作家,在他的文学作品中也会难免手痒而忍不住将占星学穿插进去的–不懂占星学的作家都还常要这么做呢。事实正是如此,在《坎特伯雷故事》中,多次谈到占星学。

  关于占星医学,乔叟也没有忘记在书中谈一谈,他在“总引”中依次介绍以下各篇出场的人物(故事的讲述者),关于医生有如下一段:

  “同我们一起的有一个医生;全世界没有人敌得过他在医药外科上的才能。他看好了时辰,在吉星高照的当儿为病人诊治,原来他的星象学是很有根底的。”

  这段描写反映了那时一种普遍情形。

  上面这些例子,连同那时许多书籍中常见的十二宫星神装饰画之类,都从不同角度反映出占星学在中世纪欧洲的广泛流行。